夜雨丨李华：伯父的“推把”

伯父的“推把”

李华

推把，其实是木匠的一个工具，应该叫刨子，是专门用来把木料刨平刨光滑的。

木匠的工具很多，我的伯父是一个木匠，所以从小耳濡目染，认识的木工工具很多：锯子，是专门用来锯木头的，从锯树子的拉锯，到把木料据称块的改锯，或者锯小件的推锯，挂在墙上，就是很好的饰品，装点小堂屋，就有些气质。墨斗，是用来弹直线的，大小方圆的木料，怎么锯，从哪儿开始锯，锯到哪儿，都用墨斗弹出来。圈尺，是用来量尺寸的，锯多长、多宽，尺子少不得。还有斧头和锤子。小工具有戳、犁、樘、锉、刀牌等。

我知道的木匠，最具盛名的就是鲁班了。鲁班的故事听得多一些，伯父说他是木匠的祖师爷。伯父讲鲁班的故事比讲家族的故事还多。祖上的故事听来的不多，如老屋背后的祖坟一样，瑞兽肩亭，掩映在青山深处一样，也掩藏在族人世世代代守口如瓶的缄默中。爷爷不讲，伯父作为家族长门也不讲。零星往事也是从族谱中得知的。

可是鲁班或者鲁文冲的故事，在南龙场还是很具名的，木匠师傅讲的更多。作为一个资深的木匠，伯父和爷爷都有资格讲述鲁文冲在南龙场点石成金，画地出水的故事。

自古以来，木与匠之间，凭借的就是那些工具之间的联系，把木与匠交织、打磨成一种文化，这种文化就是木工的手艺。木工是手艺和汗水沉淀出的一种认知和手法，这种别具一格的手法和认知，成就了木工的独有韵味。

伯父生活的年代是没有比如像开料机、压料机，压板机、刨床、切料机、拉锯、弯料机、大磨沙机、打眼机、铣床、台镙机、弯线机、电钻、磨沙机......这样的工具的，只有锯子、锤子、斧头、墨斗、卷尺......这类工具。他生活的年代恰好和木质家具盛行的年代重合,其中重合最奢豪的不过于三开门衣柜、梳妆台这样的家具。

那时候的木工真是十分兴盛，当年几乎是户户都要打家具，土地到户，吃了饱饭，家具不局限于仓储，还有衣柜。

远远近近大多数农家的家具都出在伯父的手上。头年还在坡上的柏树、松树或者香樟、杉树，过年就码在了地坝坎上，然后剐了皮，改锯成木方、木板、木条，换个姿势，码在屋角。经历春夏的日晒雨淋，到秋冬，就一块一块的取下来，或锯，或推，或敲，或钻，就成了或方、或板，或榫、或卯。选料、改锯、推把、抠钻、装合等严格的工序，看伯父一道一道的工艺，“啪”的一声一把扣合的绝技，惬意，崇拜得很。伯父操练得得心应手，格外认真，样样都精益求精。

我最喜欢看伯父“推板”了。双手握紧“推把”，就是刨子，不管多粗糙的板材，都经不住那卖力使劲儿的刨工。那么的细致，精巧，打磨出家具什的婉约或者流畅。不管是家具还是农具，所有的粗枝大叶或者漫不经心，所有的棍棍棒棒或者凹凸不平，都因为这“推把”变得精致起来。

修边、倒角，粗刨、精刨，一“推”搞定。

刨花流畅，卷而起腻，每一朵都蕴涵着取舍的惬意。

俗语“锛三斧四锯半年，刨子一辈子学不完。”可见刨子的工夫，不是一天两天，所谓精致，也不是一次两次就刨出来的。

我们家除了老式的雕花牙床，大幺爸收藏着；堂屋和小堂屋的箱、柜和两把太师椅，几个原木桌凳，伯父收着，其他的家具包括檑子，在隔壁熊明友买了打米机之后都打了烧了，家家户户的家具都是就是伯父打的。精巧的做工，爷爷抚摸着推得很细腻的板材、很流畅的曲线，说“用了心了。”

那一年，我们都有余粮，也都添了新家具。头年的冬天，请了师傅拉改锯，七八个人，拉了整整的半个多月，“朝门”就堆成了小山似的木板、木方、木条。然后，这些木板、木方、木条就全部交给了伯父，于是，从春天开始，白天下地劳动，中午晚上，伯父一年到头都在檐口推啊、刨啊、嵌啊、镶啊、削啊。

我最喜欢看伯父“推把”下的“刨花”了，打成卷的，卷成花的，拉成条的，有时盘在头上，有时含在嘴里，有时别在胸前，木质的清香沁人心脾。有时就抱一块儿，抖掉里面的细木屑，垫得厚厚的，我们就躺在里面打呼噜，家里的大人到处都找不到，在惊讶间，“木花娃娃”就站在他们面前。

特别喜欢抚摸滑溜溜的木板、木条，顺滑极了，若丝般的感觉，绸布放在上面也不会挂丝，像吞一碗婆婆煮的草米红糖开水，“呲溜”一下就顺下去了。

一把推把，推出来的精致与细腻，都是伯父的用心之作。

那年底，我们全家，指的是伯父家、三爸家、大幺爸家、小幺爸家和我们家，都有了新家具，大立柜，三开门的；梳妆台，有女孩子的家都有；大沙发，竹片的；写字台，有孩子的家都有......

伯父的食指、中指，常年握推把，早就血痂成了血茧，在第二节间成了一坨肉肉。

今年，伯父去世了。除了小幺爸家老屋中还有两件伯父打制的家具，其他几户的都没有了，早就烧了。大家都已经在城里买了新房子，新家具。伯父儿子、女儿在农村修了新房，打算回去度周末，建筑很现代很时尚，断然不会稀罕这些不能算“老物件”的旧家具。

伯父的“推把”和旧家具，就这样失落在乡村的往事中了......可是，一把“推把”的精致绝活，不应该被忘却或者失忆。

编辑：罗雨欣

责编：陈泰湧

审核：王 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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